2010年8月3日星期二

悼那位发亮的女子

[转载自联合早报]
《悼那位发亮的女子 》
作者:尤今

病魔是一只狰狞的大黑掌,但是,她却屡屡从病魔巨掌的指隙间顽皮地溜出来,潇潇洒洒地过着她想过的日子。她无所畏惧的豁达与乐观,使我们产生了一个错觉,以为她是永永远远也击不倒的。

几天前,心重如铅地和芸莲一起到鹰阁医院探望卢美玉时,我们一致决定,与她晤面时,千万不要露出担忧的愁容,必须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我们一厢情愿地认为,她已在病魔的掌心里逃出多次,这一回想必也能顺利平安地过关的,吉人天相嘛!

病房里,满满满满都是人:至亲、姻亲、朋友、学生。

来到病榻前,才看一眼,我的眼泪便忍不住夺眶而出。

卢美玉自从于2007年不幸罹患癌症之后,进出医院多次,一直谢绝朋友探访。每当一个疗程结束而她精神较好时,便会与我们一班好友聚餐。每回见面,她总是妆扮得漂漂亮亮的,戴了一顶鬈曲自然的假发,穿着端庄得体的套装,笑脸盈盈,显得心情极好的样子。她胃口从来不差,谈兴从来不弱,什么都吃,什么都谈,唯一不想吃的是药,唯一不想谈的是自己的病情。

最近,嘻嘻哈哈地欢聚过后,她在分手前风淡云轻地对大家说道:“癌细胞已经全身扩散了,必须到澳洲进行另类治疗。”

语调里,没有刻骨的悲意,没有认命的颓丧,也没有不屈不挠奋战到底的激愤,有的,仅仅仅仅只是一种随遇而安的恬然。

从澳洲回来后,我们在长堤海鲜馆聚餐。仍然是一贯的安定若素,一贯的谈笑风生。提起澳洲,说的不是留医的种种苦况,而是当地撩人的缤纷花信。她说:“一有空,我便和家人到处去赏花,很惬意哪!”说这话时,眉和眼,满满的都是柔和的笑意。

病魔是一只狰狞的大黑掌,但是,她却屡屡从病魔巨掌的指隙间顽皮地溜出来,潇潇洒洒地过着她想过的日子。她无所畏惧的豁达与乐观,使我们产生了一个错觉,以为她是永永远远也击不倒的。然而,病魔一直一直不肯罢休,再度心狠手辣地把她攫住。

澳洲的另类治疗法失败后,她在家人的陪同下飞赴广州,另谋其他治疗方策。

7月4日,接到她的一则短信:“我目前还在广州接受T细胞治疗,最快是7月7日回去,最慢是8月初,我还在等医疗教授的指示。”

7月下旬,她回来了,是家人在她陷入昏迷状况时,当机立断安排专机把她从广州送回来的。

此刻,病入膏肓的她,已不能语言,可是,意识却非常清醒,看到我们,还能颔首示意。

我和芸莲勉强打起精神,在她病榻前忆述往昔大家共事一校时的种种趣事、在她家做客时的种种乐事。她听着听着,蜡黄浮肿的脸居然露出了蜻蜓点水般的微笑。我和芸莲异口同声地说:“你这回出院后,我们给你做蚝煎做熏鸡,你呢,什么都不必做,就坐在那儿等着吃。”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蚝煎和熏鸡是她无数拿手好菜中的二绝,一向都是她在厨房里锅热杓飞地忙得大汗淋漓而我们在大厅里坐享其成的。现在,只要她能复原出院,我们一定“东施效颦”地煮给她吃。她的弟弟这时插口说道:“她到广州治疗前,还给我们包粽子呢!”

啊,粽子!每年的端午节,门铃叮当乱响时,总看到站在门外的她提着一大串热气腾腾的粽子,笑眯眯地说:“刚刚蒸好的,趁热吃吧!”这个心灵手巧的女子,平常总爱以诸种美食把亲朋戚友的生活熏得香喷喷的,生病之后。还坚持下厨。她说: “只有以平常心看待平常日子,才会忘却自己在生病的这个事实。”

她的家庭,有极强的凝聚力。亲人嘘寒问暖的关怀和无微不至的照顾,是长缀于她心上芳馥的花串。可是,癌细胞扩散而压到脊椎骨的那种剧痛,毕竟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她已忍到了极限,她想走了。纵有万般不舍,大家依然晓得,诀别就在眼前了;大家也都知道,摆脱剧痛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她平静地离开,可是,可是,为什么放手的感觉竟然是如此痛楚,如此痛楚啊!

7月31日凌晨,卢美玉这位浑身绽放着亮光的女子,走了。

亮光,来自她一生犹如辐射状地散发予他人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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